商鸣臣:论义和团在山东复起的原因及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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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鸣臣  

 

震惊中外的义和团运动,自1898年在山东冠县首举义旗后,很快在全省形成燎原之势,猛烈地冲击着帝国主义在山东的统治秩序。1899年12月袁世凯被署理山东巡抚后,由于对义和团运动采取了疯狂镇压的政策,致使全省的反帝斗争一度沉寂下去。但时隔半年,到1900年6月21日西太后“对外宣战”和京津地区的斗争掀起高潮之后,山东各地的义和团纷纷“复起响应”,再一次掀起了新的斗争高潮。本文就义和团运动在山东复起的原因和特点,略述一些浅见。

任何一个历史事件在某地发生,除了一般的条件外,都有其特殊的原因。山东义和团之所以能够重新复起,主要是有下列因素决定的:

首先,清政府“对外宣战”的上谕,促进了山东义和团运动的重新高涨。

清政府在“对外宣战”之前,山东义和团有的倒在袁世凯的屠刀下,有的远走直隶继续斗争,还有的就地隐蔽,以躲锋芒。宣战后,袁又下令“随时会同巡缉弹压,切任窜匿”。表面上看起来,当时山东义和团已经消声匿迹了。但被团民鲜血染红了的山东大地,却时时喷发着对袁世凯的深仇大恨,各地还流传着“杀了袁鼋蛋,我们好吃饭”的民谣。可见,广大的山东人民痛恨袁世凯这种剿杀团民取媚洋人的无耻行径,反帝抗袁的呼声已经越来越响地在山东上空回荡。在这种情况下,6月21日“对外宣战”上谕的发表,就像一把烈火点燃了布满干柴的齐鲁大地。义和团民由隐蔽转为公开,在“对外宣战”的合法旗号下挺身而出,掀起了反帝抗袁的新高潮。他们理直气壮地表示:皇上已宣布对洋人开仗,我们义和团起来打洋人,你们地方官无权干涉。

据史料记载,许多团民在各地明目张胆地设立公所,悬灯结彩,组织居民练习神拳;遇有官府查问时,无不响亮地回答:“奉旨学习神拳,除灭洋教,一俟练成,即赴前敌助战,不得过问。”有时甚至还直接了当地反诘那些仍欲行镇压的官员:“北直拳民早蒙朝廷录用,何以不令伊等学习。”并声称官员违旨查禁,“不能忍受,非学不可”。许多地方官面对这样的指问,往往张口结舌,无可奈何。“不得不曲意拊循,暂保目前无事”。

很明显,清政府“对外宣战”的上谕,为被袁世凯镇压下去的山东团民重新争得了合法地位,各地团民高举“奉旨学拳”的大旗号召群众,扩大队伍,公开进行活动。他们包围青城、海丰、平阴、阳信各县城,抗击滨州、蒲台、新城、高苑、临邑等地的媚外官军。气势磅礴,“省城为之震动”。清政府“对外宣战”的上谕,又成为义和团怒斥前来镇压官军的武器,迫使一些凶狠剿杀者有所收敛,亦争取了部分官兵的同情,以致在袁世凯的部将中也出现了请缨北上,“助剿洋夷”的吁请。因此,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对外宣战”的上谕,对义和团在山东的复起,起了一定的催化和保护作用。

其次,直隶境内义和团运动的高涨,对山东团民的反帝斗争是一个巨大的鼓舞。

在清政府“对外宣战”和“招用御侮”的谕令发布之后,直隶义和团的运动以京津地区为中心,出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潮,特别是在京津地区义和团和部分爱国清军英勇抗击八国联军的入侵,在很多地方都出现了中国军民同仇敌忾并肩作战的动人情景。

山东与直隶毗邻,直、东交界地区消息灵通,再加上民间往来频繁,直隶团民在遭到镇压后又往往退入直、东边界或山东境内,山东团民也很容易了解到京津一带的斗争情况,自然为这种斗争形势所鼓舞,出现了“近日纷传直隶闹教得势情形,致城乡均有除灭洋教”的大好形势。乐陵、旧县、阳信、武城和平原等县,群众基础雄厚的冠县、高唐、恩县一带的义和团民既被民族大义所激,又受直隶团民斗争的影响,纷纷响应,空前活跃。正像乐陵县在向袁世凯的汇报中所说:“惟县境自西北至东北,均与直隶盐山、庆云、南皮、宁津、沧州五州县接壤,犬牙相错”。可见,直隶团民如火如茶的反帝斗争,为身受洋教欺压和袁世凯高压的山东团民树立了榜样。于是山东团民便积极效法他们的行动,重新掀起反帝抗袁斗争的高潮。

其三,严重自然灾害的威胁,把山东人民逼上造反的道路。

中国历史上农民战争的兴起和高涨,往往与当时自然条件的恶化相联系。我们知道,明末李自成起义前,陕西发生了大旱灾。近代太平天国革命爆发前夕,长江流域发生了特大的水灾,广西省在金田起义之前,出现了蝗虫遮天蔽日的严重灾害。在广大人民处于奴隶地位和贪官污吏无异虎狼的情况下,自然灾害可谓加速农民起义爆发的催化剂。同样,义和团在山东的复起,也与自然灾害有密切的关系。

1900年春季以来,山东全省呈现出严重干旱的现象,迫使无数饥民走上造反的道路。根据调查资料:“光绪二十六年大旱,一年没有下雨,因此闹起粮荒。人民吃树皮、野菜、棒子芯。粮价大涨,年初大米每升36文钱,到夏天就涨到64文钱。饥民在街上抢馍馍,到运河上抢运粮小船,人人饿的无法,都去参加义和团。”

类似的情况在文献资料上也能得到印证。例如:馆陶县“自春至夏,雨泽愆期,麦收既嫌歉薄,秋禾迄复未种。民心惶惶,于是饥民纷起均粮”。在观城县“有因天气亢旱,二麦失收,秋成无望,聚众强向富户暨道路村庄经过粮贩均散”。本来就在死亡线上挣扎的广大群众,这时被迫铤而走险,纷纷参加义和团寻觅生路。于是,随着饥民的不断增多,山东拳风大盛,在全省再一次燃起了斗争风暴,出现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蓬勃景象。

山东义和团的复起,在当时的政治形势下,具有许多新的特点,这主要表现为:

第一,复起的地区广泛,斗争声势浩大。

据文献记载和调查资料来看,从鲁西北到鲁西南,从鲁中到鲁北,不论是距省城较近的济阳和历城等县,还是在直、东交界的乐陵、武城和旧县地区,义和团群众在那里神出鬼没的活动,展示了气势雄威的斗争场面。

义和团的英勇斗争,不但打击了袁世凯的嚣张气焰,也使他极为恼火。袁世凯哀叹:“本年五、六月间,本省人心不靖。拳民倡乱,大率籍口于仇教,……迨天津失陷以后,溃困逃勇纷纷东窜,直、东交界各属多被蹂躏。本境盐枭巨盗又群起而应之。多则数千人为一股,少则数百人或数十人为一起,揭竿称乱,防不胜防。以致海丰、乐陵、滨州、沾化、利津、惠民、武城、平阴各州县,或屡受侵扰,或迭遭围困,告警之书,旦夕时至。”

在义和团的重要发源地——冠县梨园屯,号称“十八魁”首阎书勤继续领导义和拳群众展开了不屈不挠的斗争。1900年8月17日黎明,阎书勤的队伍被清军包围在梨园屯,激战中28名团民壮烈牺牲,阎书勤与70多名拳民被捕。后来阎书勤被带到临清杀害。临刑前他义愤地表示:“我不是贼寇,也不是响马,我是替天行道。拆玉皇庙盖天主堂我不服,有我阎书勤就没有洋人。有洋人就没我阎书勤,20年后我又是一条好汉!”

与阎书勤有联系的义和团民,如夏津的郝洛有、任寡妇、博平的孟兆连、杨付桂;直隶的宋狮子、刘化龙等,也都前赴后继地进行斗争,当地官府无不惊呼:“若不及早扑灭,必致势成燎原,为直、东巨患。”再如,曹州府的义和团,“顷刻之间已聚人千余之多,闻声齐集,无分首从。”全省各地的斗争,波澜壮阔,声势浩大,强烈地震撼着袁世凯在山东的统治。

义和团和袁军的战斗,最激烈的一次要数蒲台县玉皇阁之战。滨州马店义和团首领金玉胜,率领当地义和团群众数百人,于8月13日转移到蒲台县双台,与蒲台县地区义和团群众会合,700多人据守在双台玉皇阁。玉皇阁台基8丈,门前有一条坡道,宽约5尺。阁门外有四大濠沟,沟达数尺深。阁台埋有梅花椿。阁台四周有围墙,高达一丈多。中间为玉皇阁。阁顶四角安设土炮,地形险要。8月17日,张勋带领着他的喽罗偷袭义和团占领的这个据点。广大团员奋起反击。当敌军逼近阁台时,义和团弹尽援绝,即以砖石作武器猛攻清军。张勋本人“左肩右腰均受砍伤”。义和团群众“居高击下,终占上风”。

义和团的顽强斗争,使袁世凯的反动军队“疲于奔命,左支右绌”。袁世凯像出了气的皮球,哀叹:“殚竭棉力”,“尽心职事”,“但能支持一日,补救一分”而已。

第二,残存下来的教堂,成为被打击的主要对象之一。

义和团运动初起时,山东团民首先向作恶多端的传教士和不法教民进行了勇敢的斗争。有一些小教堂被焚毁。但是一些在铁路沿线的交通要道的大教堂,或是教民较集中教会势力较顽固地区的大教堂仍然有一些保留下来,成了山东义和团复起时的斗争对象。

武城十二里庄教堂,是山东较大的教堂之一。在这一阶段受到义和团的打击。据文献记载,1900年7月20日,1000多名团民前来攻打,他们先在城西关外山西会馆集合,后进城烧毁东门里教民房屋十余间。

调查资料对这一事件也能得到印证,而且比记载的还略微详细。“打十二里庄有六仗,由7月12日至7月22日。第五仗时义和拳向郝家营财主郝老吹借来了大炮,打了三天三宿。”由此可以证实,攻打十二里庄教堂的声势很大,时间比较长,双方投入的力量也比较大。

乐陵团民在攻打教堂的可歌可泣斗争中,猛攻朱家寨教堂是很典型的。战斗发生在1900年的7月13和14两日。乐陵团民与来自宁津的千余团民会合,经过两天恶战,击败在此保护教堂的清军。“纵火焚烧朱家寨洋楼三座”,“烟焰冲天”,“火势已不可扑灭”,三座洋楼全部化为灰烬。

在曹州府那里,人民对教堂怒不可遏,声言“天旱皆教堂冲毁风脉所至,非拆不可;纷纷砸窗掀瓦,拉柱倒粱”,“一夜之间教堂房屋已毁为平地”。在东明县,7月4日义和团也闯入教堂,全部将其拆毁。阳谷县内,义和团民在7月13日深夜将城南的教堂放火烧掉。

这些教堂从全省来看,并不是很大的。但它是帝国主义侵略的标志,所以成了义和团的众矢之的。

第三,调集人力,破坏清政府的电线和电杆。

我们纵观这一段义和团破坏电线的活动,进行得更加有声有色,规模也有所扩大。例如,在清平县义和团砍坏电杆的事常有发生。“自魏家湾起至十里井止,计毁电杆一百五十根”。武城县在7月6日时据县属融官里地保高元禀称,“本日早上,实有头缠黄巾、身束红布、持刀骑马者约十余人,后随农人打扮者五、六十人,自北而来。骑马者大声疾呼此地电杆已经砍尽,赶紧下手,随喊随跑,伊见匪势凶勇,未敢阻。俄倾之间,电杆均被毁坏”。“查勘得北自恩县交界之朱家圈起,南至夏津交界之吕洼止,计长90里,地内电杆、电线全部被匪等砍锯尽净”。

饱受侵略和欺凌的中国人民,对于电线这种新式交通工具,把它称为“与洋人声气相通”的东西,是它祸害了中国。在他们看来,把这些洋玩艺毁坏是理所当然的。今天看来这种做法是不够理智的,但我们不应忘记义和团是农民阶级自发的斗争,我们不能苛求于他们。上面列举的史实,要把90里长的电线“砍锯净尽”,没有统一的布署和严格的组织,更重要的,没有强烈的爱国心是难以做到的。当时就有人写道:“中国受外国凌侮,平民受教民欺压,人人衔恨,无以制之。一旦传闻义和拳烧洋楼、毁电杆之奇技,明知非正,未始不足称快。”人们之所以称快,就因为这种做法符合了中国人民的根本利益,是中国人民倍受欢欣鼓舞、扬眉吐气的举动。

第四,义和团采取流动作战的方式,在斗争中互相支持,这在当时是一个优点。

郓城县的大刀会首领,在五界首西王楼开设拳厂,又在周围地区展开斗争。在茌平、平原一带的义和团员三四百名,机智灵活地到鲁西南的宁阳县展开活动,他们“或假作买卖生理;或作过路客人,前往试探情形”。滨县边境的皂李家庄“设有总堂十余处,其党散布武属各州县往来无定,均以该庄为归宿。该管带访查既确,即于廿九日五鼓拔队起程,天明行抵该庄”。“一见兵到”,“一千数百人,摇旗呐喊,齐出迎敌”。

义和团的这种斗争方式,表现了他们的策略思想有了一定程度的提高,而这种斗争方式又有利于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更有效地歼灭敌人。

除了上述四个方面的斗争特点之外,这一阶段义和团的武器也有了改进。海丰县的拳民,则“半马半步”,“均用紧口快枪”,“郓城县的义和团也使用了大小洋枪。”这些武器在当时来说是新式的,有利于发挥他们的战斗力。

综上所述,山东义和团复起的时间还是比较长的。义和团民在从清政府的“对外宣战”以后的半年时间里,与袁世凯的军队和地方反动武装,展开了一次又一次的战斗,同时也横扫了帝国主义的侵略据点——教堂。

他们的斗争艺术和胆略有了明显的提高。虽然他们没有一个享有崇高威信的领袖来统一领导,但一般各县或数县有一个公认的领袖来号召。他们的斗争打击了帝国主义在华的统治和封建政权。封建统治者惊呼:义和团“毫无忌惮,似此猖狂,若不设法捕剿,势必成为滋蔓”。我们认为,它是义和团运动史上的一个洪峰。当我们把整个义和团运动的光辉史绩彪秉于历史画册时,要把复起阶段的斗争给予适当的历史地位,才是公正的态度。

原载《山东大学学报》2000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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