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福泉:《灶与灶神》——藏在烟火里的家庭灵域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897 次 更新时间:2025-10-21 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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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福泉 (进入专栏)  

 

饮食为人之大欲,亦为人生之本,人生命的存在依赖于饮食,这一点尽人皆知。而很多今天和未来的人们也许不会想到,那饮食烹饪之所,人类居住空间中一方毫不起眼的 方寸之地,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常之物——灶,在万年的人.事沧桑中竟浸透了世事人情,鬼域神界的灵光异彩,浓缩了社会人文的深奥内容,成了一种神秘的文化象征物。

灶,这由一堆顽石泥砖,或一个乌黑的铁三脚、几缕火焰构成的平常物,为何在古往今来的漫漫岁月中,尽管物换星移,改朝易代,居然吸引着王侯将相、皇亲国戚、土酋长老、巫觋术士、豪门贵族和平民百姓,他们一无例外地对它顶札膜拜。一幕幕依循一定社会规范、 法则、礼俗等的人类社会生活在它的周遭上演;一人生复杂的社会角色结构在灶火的照耀下频繁地继替变迁。

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灵在灶所在的空间与人同悲共欢。在岁月长河的火光烟雾中,灶神在社会发展进程种内在性文化变迁规律的支配下变换着他们的姿容、性别和神性。早期汉民族的灶神原来威焰赫赫,是眩目的太阳神和火神的化身,中华民族的始祖炎黄二帝曾相传为灶神。同时,灶神又与一些神秘的动物有着某种奇谲诡奥的内在联系。曾几何时,这位神柢竟又成为人间毁誉不一的尤物,有的说他是心慈面善、济困扶危的神灵,有的则指控他是负心郎、贪吃鬼、好色鬼、贪官、无赖乃至鸦片烟鬼等,其地位变迁,何以如此呈天壤之别!

很多民族的灶神性别和婚姻状况也各异其趣,或先女后男,或男女并列;有的是单身汉或单身妇;有的为燕婉伉俪,子孙满堂,诸如汉族灶神在早期曾是“老妇”。后又是恶习很多的男子;又相传是灶公灶母,有子女和部下等。在这些看去普通的角色变异中,却蕴含着深层的社会文化内容。

灶神的性别角色与具体的社会结构、文化观念密切相关,祭灶礼俗中的性别角色也同样受这种大文化背景的支配。在有的民族中,妇女是祭灶礼中的主角,而在有的民族中,妇女则被排斥于祭灶礼仪之外。

祭司、巫师、长老、家长等在灶之礼俗中亦扮演着各自的角色,他们无一不受某种文化的支配。灶虽小,却是一个有魔力的灵域,以其为中心,反映着一个社会的秩序规范。种种禁忌,浓浓巫风,使其更显扑朔迷离。

当汉民族的灶神日渐沉沦,由太阳与火之辉煌大抻,华夏民族的威烈共祖蜕变为司家庭事务的人间小神,人们对他忌惧交加,千方百计胡弄遮蒙,以酒糟使之醉,以饧糖使其金口难开,不使之谴告天帝人间是非之时,另一些散居中国高中溪谷或平川草地、大漠莽原的华夏民族后裔,即今日所称少数数民族中,灶神却一直身居神坛高位,威焰眩目,神通广大;当汉民族的灶已不再是家居生活的中心,神祗祖灵弃。这已被视为俗陋的灶而迁居尊贵的高堂明室,厨房成为“君子远之”的冷落之隅时,很多中国少数民族却仍将灶视为神灵聚集的中心。身心维系之灵域,进行家庭宗教性和社会性重大活动和人生礼仪的圣所。灶的禁忌,使人敬畏而小心翼翼、灶旁座位、方位等级森严,不得越雷池一步。

史前无数已公诸于世的华夏先民居住遗址中充满许多猜不透的谜,位居居室显要之位的火塘等地灶是其中的奇谜之一。这些缄默的灶曾经是多么重要的居住空间的灵域圣所,在它的周围曾经有过怎样生动而热烈的人生,怎样丰富而复杂的社会生活和信仰礼俗!旧物尚存,而人事已逝。如何去解这些远古之谜?古人日:“礼失而求诸于野”,至今尚十分生动地存活着的中国少数民族炉灶札俗、信仰等为学者们解所这千古之谜提供了很多的线索。

这本小书,专论这在人生路上既重要又不起眼的灶和那大起大落,盛衰枯荣,毁誉不一的灶神,以论述汉民族的灶神和灶之札俗为中心,又用大量的现当代少数民族田野调查资料旁证比较、力图使读者看到中国灶神信仰和有关灶之礼俗的丰富多彩性,以及它们发屐演变的历史脉络,从中华各民族这些礼俗和信仰的特殊性中又看到它们的整体性和统一性。

人间沧桑,日新月异。随着科学技术的高度发展,电气化、煤气化已不断地进入人们的烹饪之所,灶的灵异性、桃秘性将日日消逝,古老的灶神和各种祭灶礼俗正在隐退。然而,传承了数千年的民间习俗,是人类文化史上的一笔财畜。了解它,既可供现代人增长一些历史和民俗知识,或许亦能于陶然于美食佳肴之际,想起浩浩中华与饮食密切相关的这诸多奇俗旧事,不禁莞尔而乐。

因此,我写下这十数万言,与读者一起去回溯一番灶神和灶之札俗的盛衰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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