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自虎:是表达孤独还是自得其乐——李白《月下独酌》(其一)新解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1315 次 更新时间:2025-10-24 0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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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自虎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李白《月下独酌》(其一)

李白的《月下独酌》(“花间一壶酒”)作为名篇,历来受到各种诗歌选本的青睐,相应地对其评点和鉴赏的文章也颇多。对于本诗所透露的情感,学界主导意见认为诗人流露出深深的孤独感,现择要列举如下:

孙洙评道:“月下独酌,诗偏幻出三人,月、影伴说,反复推勘,愈形其独。”(《唐诗三百首》卷一)安旗等注此诗系天宝三载(744)李白离开长安前夕所作,评其情调:“四首俱写饮酒行乐,然孤独之感,穷愁之绪,情溢乎辞。”沈熙乾评说:“诗人上场时,背景是花间,道具是一壶酒,登场脚色只是他自己一个人,动作是独酌,加上‘无相亲’三个字,场面单调得很。……冷冷清清的场面。……题目是‘月下独酌’,诗人运用丰富的想象,表现出一种独而不独,由不独而独,再由独而不独的复杂情感。表面看来,诗人真能自得其乐,可是背面却有无限的凄凉。……孤独到了邀月与影那还不算,甚至于以后的岁月,也休想找到共饮之人,所以只能与月光身影永远结游,并且相约在那邈远的上天仙境再见。结尾两句,点尽了诗人踽踽凉凉之感。”

“孤独说”者主要依据为以下两方面:一是从写作背景来看,本诗作于李白被排挤出长安前夕,诗人的宏大抱负难以实现,自然会感到孤独忧愁;二是本诗使用多个带有负面情绪的词语,如“独酌”“无相亲”“无情游”,再加之与月、影这些无情物为伴,岂不孤独?

但是,细究起来恐非如此,本诗近似白话的语言,被严重误读了。李白长安三年受排挤,理想抱负落空,对其情绪的负面影响,毋庸赘言,只是此事件对于如此外向性格的诗人来说,不可能整日愁眉苦脸,他自有排遣方式,亦有自得其乐的时光。更关键的是,本诗使用的一些词语看似明白却含有极深的道家哲学意蕴,需做返本归源的解读。本文重在通过对这些词语深层含义的剖析,探究本诗的主要感情倾向,以就教于方家。

古代有学者指出李白诗与庄子思想的渊源关系,刘熙载说“太白诗以《庄》《骚》为大源”(《艺概》卷二),方东树如此评价李白诗:“大约太白诗与庄子文同妙:意接词不接,发想无端,如天上白云,舒卷灭现,无有定形。”对其诗“如列子御风而行”的表达方式,在接受上“不可以寻常胸臆摸测”(《昭昧詹言》卷十二)。《月下独酌》所用的一些词语及所流露的思想感情与庄子思想密切相关,在其“意接词不接”处,如果按寻常语作臆测,则难以切中肯綮。

花间饮酒的情境

“花间一壶酒”,花朵代表着春天的芬芳,在花间月下端起一杯酒,多么春意融融,酒未入口即已置身令人陶醉的氛围之中,“诗人置身花间,手持美酒,正是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共醉花间的大好时节,起得潇洒从容,顾盼自如”。李白一些触及饮酒的诗,善于通过起句营造诱人的氛围,从而表达愉快的感情,如:“两人对酒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山中与幽人对酌》)“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唤客尝。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金陵酒肆留别》)与上述两首比较而言,“花间一壶酒”既没有“一杯一杯复一杯”那样快的节奏与尽兴,也不同于“风吹柳花满店香”的热烈与饱满,环境更显清幽,内心也更为宁静,但在起始即创造美好氛围方面是一致的。

李白诗多写饮酒,当然与其个性喜好相关,也有借酒浇愁排遣苦闷的现实需要,表现在诸如《将进酒》等抒情名篇中,更为明显。同时,我们绝不能忽视李白还有一类诗借酒进入独立的精神境界、自由的艺术王国。对于“花间一壶酒”,即需要从精神、心理的层面加以理解。庄子《达生》篇以醉酒坠车为喻,佐证以此能使人摆脱现实束缚,而保持神全:

夫醉者之坠车,虽疾不死。骨节与人同而犯害与人异,其神全也,乘亦不知也,坠亦不知也,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中,是故迕物而不慴。彼得全于酒而犹若是,而况得全于天乎?圣人藏于天,故莫之能伤也。

人生有种种忧患,如何摆脱其纠缠与束缚,使人忘却烦恼,保持内心的纯洁,庄子为此提供了两种办法,一种是初级的、物质的,如人因醉酒坠车而不感到害怕,当然限于古代的马车或牛车,坠下可能受伤而不至于丧命,这种无所畏惧源于醉者大脑中没有过多的得失利害观念,仿佛置身事外,于是得以“神全”;另一种则是高级的,不同于醉酒的短暂性,坠车等行为客观上对身体也容易造成程度不同的伤害,庄子所说的“得全于天”,即精神与大道同在,彻底忘怀功名利禄与生死得失。但是醉酒易而得道难,无怪乎饮酒对于后代士大夫艺术灵感的激发成为普遍现象,尤其是对浪漫的文士来说更为默契,苏轼即说:“坠车终无伤,庄叟不吾欺。”(《和陶饮酒二十首》其十二)

如果说李白的饮酒诗都是借酒摆脱烦恼与苦闷而忘怀现实,未免绝对,但是《月下独酌》属组诗,共四首,通过互读,可见受庄子思想的影响较深,其二云:“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但得酒中趣,勿为醒者传。”“大道”“自然”“趣”的内涵是什么?其三表述得较为充分:

三月咸阳城,千花昼如锦。

谁能春独愁,对此径须饮。

穷通与修短,造化夙所禀。

一樽齐死生,万事固难审。

醉后失天地,兀然就孤枕。

不知有吾身,此乐最为甚。

三月的咸阳城正是繁花似锦的时节,面对此景,诗人觉得与其独自愁闷,还不如尽情饮酒,这样可以忘却人间的穷通得失,忘却生死,这显然受到庄子齐物论思想的影响;至于“醉后失天地,兀然就孤枕。不知有吾身,此乐最为甚”四句,上可追溯到老子的“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老子》十三章)以及庄子《达生》篇醉者得以“神全”思想的影响。诗中流露的醉后“失天地”,忘掉“吾身”,从而达到至乐的境界,正得庄子心斋、坐忘的精髓。

“独酌无相亲”是表达孤独感吗

如果按字面义来理解“独酌无相亲”,一个人饮酒,没有别人陪伴,孤孤单单,确实有孤独感。到目前为止,学界都是从这个意义上来解读“独”与“无相亲”,相应地也带来本诗语义上的变化以及诗人情感波动的问题,首句写美景乐事,次句却流露孤寂惆怅,如此即构成感情上的巨大转折。诚然,李白的一些排忧解闷的抒情诗,如《将进酒》《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等,感情波动的幅度确实巨大,但是,其表现愉悦情感的诗歌,如前举表达生活感受的《山中与幽人对酌》《金陵酒肆留别》,以及借景抒怀的《早发白帝城》《望庐山瀑布水》(“日照香炉生紫烟”)等,起句定下美好基调,以下情感则顺此推进,自始至终贯穿一种愉悦感情,并没有感情陡转的现象。

结合《月下独酌》全篇乃至整组诗来看,本诗是借老庄思想表达诗人摆脱现实束缚,进入超尘脱俗境界的美妙感受。“独酌无相亲”中的“独”与“无相亲”两个关键词,对理解本诗的情感基调至关重要,如果仅按现代字典来释义,恐违诗人本义。其深层含义皆与老、庄的哲学思想相关,《老子》第二十、二十五章皆提到“独”字: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老子》二十五章)

本章谈道的属性,“独立不改”是其重要特性,即道不会受外在因素的影响而更改、动摇。按照“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来推断,人具备这种“独立不改”的品格当然也值得推崇。

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傫傫兮若无所归。众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且鄙。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老子》二十章)

老子立足于现实,将自己与世俗之人做对比,用近似自嘲的口吻揭示人生百态,众人个个精明,纷纷追逐感官享乐,满载而归,自己则显得与众不同:淡泊愚拙,无动于衷,无家可归。这是一种正言若反的表达方式,表面上自嘲,实际是自负的表现,老子认为俗人的种种举动只是小聪明,不符合大道,所以他坚守自认为正确的东西,“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母”在老子笔下等同于“道”。上述文字透露出老子之“道”不被理解的苦恼,但是自己不轻易放弃,连用六个“独”字,正是他特立独行精神的一再宣誓。

庄子继承并发展老子的思想,徐复观说:“《庄子》一书,最重视‘独’的观念,本亦自《老子》而来。老子对道的形容是‘独立而不改’,‘独立’即是在一般因果系列之上,不与他物相对待,不受其他因素的影响。不过老子所说的是客观的道,而庄子则指的是人见道以后的精神境界。……庄子之所谓‘独’,是无对待的绝对自由的精神境界;这种境界,有时也称为‘天’。”现将《庄子》中“独”字择要列举如下:

1.向者先生形体掘若槁木,似遗物离人而立于独也。(《田子方》)

2.吾愿去君之累,除君之忧,而独与道游于大莫之国。(《山木》)

3.以本为精,以物为粗,以有积为不足,澹然独与神明居。(《天下》)

4.吾与日月参光,吾与天地为常。……人其尽死,而我独存乎!(《在宥》)

5.出入六合,游乎九州,独往独来,是谓独有。独有之人,是谓至贵。(《在宥》)

6.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天下》)

7.视乎冥冥,听乎无声。冥冥之中,独见晓焉;无声之中,独闻和焉。(《天地》)

8.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朝彻,而后能见独。(《大宗师》)

综上可见,《庄子》的“独”所传达的是一种精神境界,它有以下几方面特征:首先,这种境界需要通过心斋、坐忘等途径去主动获得,如上述例1 的“形体掘若槁木”“遗物离人”,例2 的“去君之累,除君之忧”,例3 对“本”“物”“有积”的认识,都是因排除了各种主客观干扰继而走向“独”的境界。其次,庄子笔下的这种境界是一种同天地并存、与日月同光的高度自由的境界,或称为至高无上的天地境界,例4—6 所提到的日月、天地、六合、九州等意象,显得恢弘博大。最后,人一旦进入这种境界,会获得美妙的视听感受,例7 的“独见晓”“独闻和”即是一种独特的体验,例8 以“朝彻”即初升的朝阳来形容心境的清明洞彻,亦即对“见独”的形象化描述。

老、庄笔下“独”的获得是一个求道的过程,这一过程大体朝着由外向内、由繁到简的途径,与老子的“为道日损”思想相一致,它从根本上排斥外在的繁华与喧嚣,追求一种特立独行的美妙体验。从这个意义上来理解李白的“独酌”,就不是表达孤独寂寞的情绪,而是一种特立独行、自得其乐的美妙感受。

老、庄虽然没有直接用“无相亲”一词,但是有极为相似的表达。如《老子》五十六章:“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是谓玄同。故不可得而亲,不可得而疏……故为天下贵。”意指达到“玄同”境界的人已超越一般世俗之人的亲疏关系,别人难以与其亲近或疏远。李白的“无相亲”等同于老子的“不可得而亲”,不是说一个人没有亲近者及由此而带来的孤独感,而是说得道者的高蹈之举进入了一种别人难以亲近只能仰视的忘我境界。庄子进一步发挥此义:“古之真人,知者不得说,美人不得滥,盗人不得劫,伏戏、黄帝不得友。……其神经乎大山而无介,入乎渊泉而不濡。”(《田子方》)庄子用夸张的语言描绘出得道者(真人)的高妙境界,并列举出现实中各种人皆难以企及。“是以神人恶众至……无所甚亲,无所甚疏,抱德养和以顺天下。”(《徐无鬼》)此指得道者(神人)厌恶招引众人的到来,他不用与谁有过分的亲近和疏远,只注重精神修养以顺应天下。”

李白在《白毫子歌》中称赞高人白毫子“可得见,未得亲”,即与老、庄文中的相关词语是同一含义,“独酌无相亲”亦理应作此理解。如果说李白的《将进酒》借汹涌澎湃的黄河水表达激荡的感情,借酒浇愁,通篇都在倾诉如何摆脱束缚,结尾依然呼喊“与尔同销万古愁”,而《月下独酌》一开始即通过一杯酒,迅速摆脱烦恼,进入一种忘我的、自由的艺术境界,达到庄子所说的至乐境界。

“举杯邀明月”以下10 句是在美妙氛围下的畅游,围绕“行乐须及春”这一中心,具体描绘进入天地境界的美妙感受,“我”与天空的明月、地上的影子三者相亲相爱,和谐互动,对月可以举杯相邀,身影在月光下随“我”徘徊舞动,以“三人”相称,人、月、影是平等的,不分彼此。对于形影的亲密关系,《庄子》中也有表现:“大人之教,若形之于影,声之于响。”(《在宥》)形影不离,自然默契。庄子《寓言》篇有“景”回答“罔两”(影外影)的数句话:“彼来则我与之来,彼往则我与之往,彼强阳则我与之强阳”,文字的蝉联回环,与李白的“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皆有神似。以“同交欢”表达人、月、影共同获得最大的愉快,可见,诗人完全沉浸在由春花、明月与美酒酝酿而成的神妙境界之中。在表达上它超越了一般的拟人化手法,此时诗人天真得近似孩童,所流露的思想感情,可看作庄子《逍遥游》《齐物论》等思想精髓的诗意呈现。

“无情游”的情感指向

对于结尾二句“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中的“无情”,一般解释为月与影皆为无情之物,故此二句被解读成诗人因没有共饮之人,只好誓约将来与无情的月光在邈远的仙境结伴,聊以慰藉寂寞的心灵。这是对“无情”一词的误读。

明代钟惺在“无情”下注“二字近道”(《唐诗归》卷十五),惜其未加点醒。“无情”之义来自庄子《德充符》,庄子通过与惠子的一番对话来阐明自己的“无情”思想。

有人之形,无人之情。有人之形,故群于人;无人之情,故是非不得于身。眇乎小哉,所以属于人也;謷乎大哉,独成其天。

惠子谓庄子曰:“人故无情乎?”庄子曰:“然。”惠子曰:“人而无情,何以谓之人?”庄子曰:“道与之貌,天与之形,恶得不谓之人?”惠子曰:“既谓之人,恶得无情?”庄子曰:“是非吾所谓情也。吾所谓无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恶内伤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

庄子所说的“无情”是去除人世间的是非之心,从而与天道相统一。作为庄子辩手的惠子所说的“情”是世俗之情,庄子所说的“情”是符合大道的、人的自然本性,“无情”是指去掉世俗好恶等对人内心造成伤害的那部分感情,在庄子看来,世俗好恶等念头是在人本性之外添加上去的,是累赘,要去除。这正是庄子反复强调要通过心斋、坐忘等方式清理心灵上的垃圾,它是“游”的前提和条件,体态轻盈才能展翅高飞,包袱太重只会步履蹒跚。“无情游”应与庄子的“游心于淡”同义,徐复观说:“‘游心’的‘游’是形容心的自由自在的活动。不是把心禁锢起来,而是让心不挟带欲望、知解等的自由自在地活动,此即谓游心于淡。”“永结无情游”与开头的“独酌无相亲”传达的情绪正相一致,皆为庄子得道境界的诗意表达,前后呼应,浑然一体。为何要“相期邈云汉”而非在人间?不仅是因为明月在天空,诗人所追求的正是庄子在《逍遥游》中所描绘的:“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与天地精神同在的自由境界。

李白离开长安这一政治中心,襟抱难展,对其一生来说是重大事件,产生的挫折感可想而知。在人生如此特殊时期,如果说老、庄哲学思想为其化解内心苦闷,乃至超尘脱俗进入艺术的自由境界提供了精神力量,那么,大唐盛世成长起来的诗人所特具的才情、个性则为其吸收道家精神源泉打下了坚实的基础。第一,李白慷慨自负,不拘常调,理想抱负定得特别远大,却没有像一般士人那样循规蹈矩通过参加科考来实现,而是追求一鸣惊人、一飞冲天式的效果,并且得到短暂的实现,他曾受到唐玄宗的隆遇,“降步辇迎,如见绮、皓。草和蕃书,思若悬河”(乐史:《李翰林别集序》),“置于金銮殿,出入翰林中,问以国政,潜草诏诰”(李阳冰:《草堂集序》)。诗人很自豪地说:“子云叨侍从,献赋有光辉。激赏摇天笔,承恩赐御衣。”(《温泉侍从归逢故人》)这种高层政治生活体验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一朝君王垂拂拭,剖心输丹雪胸臆。忽蒙白日回景光,直上青云生羽翼。”(《驾去温泉宫后赠杨山人》)第二,至于他被迫离开长安的原因,主要是受到权贵们的谗毁排挤,李阳冰说:“丑正同列,害能成谤,格言不入,帝用疏之。”(《草堂集序》)这也符合李白的想法,在他惬意之时即对朝中趋炎附势之徒颇为不屑:“幸陪鸾辇出鸿都,身骑飞龙天马驹。王公大人借颜色,金璋紫绶来相趋。当时结交何纷纷,片言道合惟有君。待吾尽节报明主,然后相携卧白云。”(《驾去温泉后赠杨山人》)尽管王公大臣对诗人假以颜色、争相奔趋,从“当时结交何纷纷,片言道合惟有君”二句可见出,李白清楚这些佩金璋戴紫绶者绝非志同道合之辈,他肯定明白前贤的告诫:“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庄子·山木》)所以他誓言功成身退,远离纷嚷之地,卧于白云,悠然忘世。第三,李白不肯为一官半职而委曲求全,当他看清唐玄宗仅把他当作御用文人对待,看清权贵们的蝇营狗苟,于是以诗酒自适,并主动请求离开朝廷,“天子知其不可留,乃赐金归之”(李阳冰:《草堂集序》)。尽管离开长安时的心情并不好受,“临当欲去时,慷慨泪沾缨”(《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但李白毕竟心高气傲,决不做蚊虫悲吟。

综上分析,对于一篇之骨“无相亲”三字,所指的对象应是“王公大人”“金璋紫绶”之辈,并非君王,亦非平民亲友;从行为性质来看,李白带着鄙夷的态度主动远离权贵,不屑与庸碌鄙吝者为伍,他要“脱屣轩冕,释羁缰锁”,其中透射出独立特行的精神品格与强大气场。在此背景下诗人作《月下独酌》,借酒而进入与现实形成强烈对照的清净自由的艺术境界,尽享自得其乐的精神畅快。

李白诗格高旨远,在当世即有“谪仙人”雅称,李阳冰谓其诗“多似天仙之辞”(《草堂集序》),范传正说李白诗:“饮酒非嗜其酣乐,取其昏以自富;作诗非事于文律,取其吟以自适。好神仙非慕其轻举,将不可求之事求之。”(《唐左拾遗翰林学士李公新墓碑序》)这些评价提示我们对李白一些诗的鉴赏不能完全按“寻常胸臆”来阐释,否则,将会使“天仙”降落人间,难见其飘逸之状。

者:郭自虎,亳州学院特聘教授,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为唐宋文学、老庄道家文化。

 源:刊于《名作欣赏》2024年5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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